2008年,袁天鹏给合作社30多个平均年龄接近70岁的农民培训“怎样开会”。袁天鹏供图
南塘兴农合作社理事长杨云标,合作社的前身是“农民维权协会”。杨云标供图
南塘兴农合作社正在开会的农民们。袁天鹏供图
站在一堆农村的大爷大妈中间,一个面色红润的青年格外显眼。他是这群人当中最年轻的,却是他们的头儿。
“开会了!”他一边说,一边拍手,然后右手握拳,举过头顶,嘴里喊着“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”,每喊一下,就把拳头挥动一下。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他自己喊,接下来就有人随着,喊到“一”的时候会议室里差不多就没人说话了。“好,再来一遍!”
这奇怪的一幕,不久前出现在一本书的最开头。书名叫《可操作的民主》。
没一个“说话算”的人
亲手创建合作社、担任理事长至今,又主持大部分会议的杨云标自己说话也不算
开头的故事,发生在一个小小的农村合作社里。
乍一看,这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落,连位于南方还是北方都很难分清。一样见不到几个年轻人,一样凋敝的乡村商店,一样一桌桌喷着土烟打麻将的老人,土狗们摇着尾巴在他们脚边转来转去。路边立着一块大影壁,“阜阳兴农合作社简介”。
一栋三层的水泥小楼立在对面,这就是合作社了,全名是“南塘兴农合作社”,2007年领到的许可证。在中国的52万个农业经济合作社之中,它占一根手指的分量。
它有三种主要的经营活动:小额资金互助,现已有固定资本80万元;酿酒,每年大约可产销5吨纯粮食酿造的白酒;农用物资购销服务,今年的目标是销售300吨化肥。拥有2000名社员,和一个“理事会”,一个“监事会”。合作社的三层小楼是公产,2008年向社员内部集资盖成,价值20多万元。
从数字上一样看不出什么。你只有走到他们中间,在那张椭圆形会议桌前找到一把椅子坐下,才能发现一个诡秘的现象:在这个复杂的经济实体里,找不到一个“说话算”的人。
首先,这里的客人说话不算。
29岁的贵州人徐昌强吃了一个下马威。他原是一个肉鸡养殖户,此次被贵州一个支农NGO派到南塘合作社学习一个月。前几天,南塘合作社决定开一次会议,讨论如何激励老年社员在合作社开展绿色鸡蛋生产,轮到列席的徐昌强发言。他没多想,直接谈起养鸡需要的技术指标:这个鸡呢,首先要注意的是防病……
“小徐,一事一议。这个问题我们下次再议。”刚说两句话就被合作社的理事长杨云标——那个近乎谢顶的青年打断。大部分会议都由他做主持人。
其次,这里资历最老的人说话也不算。
82岁的退休银行职员唐金铎是合作社年龄最大的理事,照片就挂在资金互助小组办公室的最上方,标明“业务总指导”。“每个人都得有发言的机会,最后投票,少数服从多数。”这位老人还不时吐出一两个与他的年龄很不搭调的奇特名词:“动议”“议题”“表决”……
最有钱的人说话也不算。合作社最大的股东是78岁的退休中学校长时永林。在资金互助小组80万元的固定股本中,他一个人占10万元。合作社封给他最大的一个头衔——“参议长”。这个词的意思是:有些特别重要的事情,需要理事会和监事会同时参加,这两个会合称“参议会”。
如此雄厚的股本和荣耀的头衔,并没带给时额外的特权。他依然能一字一顿地讲出合作社开会的两条规矩:一人只有一票;轮流发言,不得抢答。
原先说话算的人,到这里也要改改自己的脾气。矮胖子唐治和在加入合作社前是个成功的肉商,“跟我合作的生意伙伴都必须听我的”,他一抿嘴,显出对自己权威的自信。“别看我就念过三年书。”
如此自信的唐治和,很快就领教了这里开会的规矩:主持人杨云标经常会打断他:“老唐,今天每人只有两分钟发言时间,你省着点”:“老唐,别抢,现在轮到人家说”:“老唐,别吼,有什么话对着我说”:“老唐,”……
亲手创建合作社、担任理事长至今,又主持大部分会议的杨云标自己说话也不算。“主持人也只有一票”。他笑眯眯地说。“大伙儿说了才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