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本文将刊于2009年第1期《个体与私营经济》杂志）

    从美国华尔街发源的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，使西方金融体系受到了重创。与世界联系越来越紧密的中国，不可避免地也受到了这场“百年一遇”的金融危机的影响。为了改变中国在金融风暴面前的被动局面，中国政府果断出手，及时修正了经济政策，确定了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从宽的货币政策，央行多次大幅度降低存贷款利率和存款准备金率，中央政府准备在今后数年内投资4万亿元人民币，以拉动内需来保持国民经济平稳增长。

    但是，全球性金融危机还在蔓延，还在加深，中央政府的宽松经济政策发挥效应有一个过程。而在这个过程当中，经济全局中负面的因素可能仍多于正面的因素，会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企业日子会过得很艰难。而在门类众多的企业中，中小企业的抗危机能力最为薄弱。2008年初以来，我国占企业数99%的4200多万个中小企业的“严冬”悄然来临，中小企业正遭遇改革开放30年以来最大的挑战。面对金融危机，中小企业如何安全过冬，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中小企业的老板和员工自身需要考虑的问题，而是整个社会都必须严肃对待的一个大问题。

    中小企业的“严冬”正在来临

    肇始于华尔街的金融海啸，在打击欧美金融体系之后，逐渐传导至实体经济和消费领域，以往过度消费和过度负债的美国人，在经济衰退的大背景下，购物需求开始降至冰点。长期依赖欧美市场的浙江和广东制造业，无疑成为这条危机传导链条上的牺牲品。

    每一年的圣诞节，都是西方世界的重大节日，消费也会出现一个高潮。而这个西方的节日，也正是我国沿海一些工艺品和玩具厂商大丰收的时候。据统计，在圣诞节期间，欧美家庭三分之一的消费支出都会抛向东方世界，给中国的工艺品和玩具厂商带来一年一度的狂欢。但是，2008年的情况却很不妙，金融危机的降临使欧美人也不得不节衣缩食，那些可有可无的消费成了消费紧缩的首要目标。在浙江义乌国际商贸城，有关圣诞消费品的订单已经缩水20%。这还在其次，即使是那些已经订下的80%的订单，其利润空间的微薄已经让老板们对做这种生意失去了热情。

    从2008年7月以后，短短半年里，浙江金乌集团、金义集团、一新集团、江龙控股集团、华联三鑫集团等5 家行业翘楚先后“倒塌”。10月17日，媒体又爆出位于东莞的全球最大玩具代工厂合俊集团的倒闭，中国出口制造业的危局开始露出狰狞面目。而这6家企业倒闭直接涉及的企业多达上百家，而涉及的债务规模则可能高达200-300亿元。如果加上企业间的互相担保，这一数据还将几倍、十几倍地放大。可以预料，在未来半年乃至一年时间内，浙江和广东的中小企业会引爆一连串债务地雷。

    如果说，此前社会各界对中小企业的倒闭是否“正常”尚存争议，那么颇具悲壮色彩的龙头企业的完结，则为争议画上了终止符。上半年，官方多用温和的词汇将“倒闭风潮”称为中小企业发展的平台期或者是盘整期，但是，下半年警报频频拉响，开始动摇民营企业熬过严冬的信心。“谁将成为下一个”，犹如一个幽灵出没在中国经济最发达的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。

    有专家分析认为，此轮中国民营企业倒闭潮符合既往国际经验，将会经历三个阶段。初始阶段是一些抗风险能力较弱的中小企业出现倒闭；升级阶段是部分大企业陷入资金链断裂困境；第三阶段，由于大企业涉及较广的债务锁链，几家龙头企业倒闭将引发行业全面的债务危机，从而使破产和倒闭大面积扩散。

　　国家发改委发布的一份权威消息正式宣告，中小企业的“严冬”来临。中小企业司统计显示，全国上半年6. 7万家规模以上的中小企业倒闭，仅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代表的纺织行业，中小企业倒闭就超过1万多家，有2/3的纺织企业面临重整，将导致超过2000万工人解聘。

    中小企业为什么那么容易受伤？

    到底有多少家中小企业在2008年倒下？已无法得出确切的统计数字，但中小企业“入冬”却是不争的事实。有人认为，2008年是继1997年、2004年之后的第三个中小企业“崩溃年”。2008年以来，在浙江、广东等沿海发达地区，不管是企业主还是普通员工，对中小企业倒闭与停工事件，都已经麻木。

    在浙江和广东的民营企业家口中，流传着“五虎下山”的说法。2008年以来，次贷危机、人民币升值、原材料涨价、劳动力成本提高、信贷紧缩，这五重叠加因素使得中小民营企业内外交困，失血严重。

    次贷危机的发生虽然是远在美国的事情，但由于其已发展为一场全面性的金融危机，导致西方国家的经济开始出现衰退，消费市场出现萎缩。我国的中小企业，特别是沿海发达地区的中小企业，有不少是以价廉物美的轻工产品来赢取国外市场的，尽管在过往许多年里，我国大量中小企业的产品外销引发了多起贸易摩擦，但国外的普通民众对中国制造的产品还是比较欢迎的。然而，经济危机的出现使国外的消费市场严重受挫，贸易成交量下降，这对我国以出口导向型为主的中小企业来说，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。另外，最近三年来，我国人民币行走在一条上升轨道上，相伴而行的是美元的不断贬值。这种局面对以出口为主的一部分中小企业来说，同样是不利的。不少接了订单的工厂，忽然发现自己按照当时汇率计算出的利润，竟然被人民币升值蒸发得一干二净。与此同时，国内原材料价格和人力成本非但没有下降，反呈陡涨之势。

    原材料涨价和劳动力成本的提高，对中小企业也构成了很大的威胁。前一两年，在西方世界资本寡头的操纵下，石油等前端产品的价格出现了暴涨，导致整个产品链条的价格都出现了上涨，工业品价格指数（PPI）长时间保持高位纪录，这对我国小本经营的中小企业构成民巨大的威胁。成本因素正成为一张越收越紧的网，挤干了中小企业本来就很微薄的利润。一份统计资料显示，4月份，我国钢材、燃料、动力购进价格比去年同期上涨12%，而工业品出厂价格仅上升5.3%，涨幅倒差从去年底的2.9个百分点扩大到 6.7个百分点。同时，随着我国劳动法规的健全，长期依赖低廉劳动力价格维持经营的中小企业也感到了困难。原材料涨价、劳动力成本上升的双重因素，推动企业产品也只能以涨价来作为应对，但这又反过来减低了企业的市场竞争优势。

    对我国中小企业造成致命打击的最重要因素，则是最近一年来紧缩货币政策的作用。由于前一时期物价不断上涨，推动CPI指数不断走高，局部性的通货膨胀有向全面通货膨胀发展的危险。为了扼止这一股势头，中央政府采取了严格的从紧经济政策，央行通过多次加息、提高存款准备金率的措施来收紧银根。

    在当时来看，这一措施有其必要性，但它的直接后果是使依赖银行放贷生存的中小企业面临极大的困难。中小企业由于经营上的特点，一般都依靠银行贷款来解决流动资金的周转，对银行的依赖性非常强。我国的资本市场尽管已经很发展，但中小企业通常与此无缘，融资需求只有银行贷款这“华山一条路”。但是，商业银行收紧银根，中小企业承受的压力最重，导致许多企业因资金链断裂而无法开工。银根紧缩，致使本来就存在贷款难、担保难的中小企业融资更加困难。据银监会统计，2008年第一季度各大商业银行贷款额超过2.2万亿元，其中只有约3000亿元贷款落实到中小企业，占了全部商业贷款的15%，比去年同期减少300亿元，中小企业融资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。以浙江为例，2008年该省工行、农行、中行、建行新增贷款由2007年的1487.27亿元缩减为1093.69亿元，减少了四分之一。广东省中小企业局调查显示，广东95％的中小企业缺乏资金，资金缺口高达1.2万亿。

    “五虎下山”使中小企业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，也使企业老板的信心遭受沉重的挫折。2008年10月10日，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，三季度中小型企业的企业家信心指数分别比二季度回落7.8点和6.0点，与去年同期相比，回落16.0点和12.5点。

    中小企业在我国国民经济构成中占有的比例并不是很高，但是其社会作用非同一般。改革开放三十年来，我国民营企业有了很大的发展，已经成为整个国民经济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，特别是对地方税收和就业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。但是，虽然民营企业中涌现了一些超大型企业，但大量的还是规模比较小、抗风险能力脆弱的企业，宏观经济政策的变化，对它们产生的影响最大。问题的严重性在于，如果中小企业难以生存的状况普遍化，就会导致一大批民众的消费能力降低，从而直接影响到国民经济的健康运行。

    中小企业必须“抱团过冬”

    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，无疑加重了本已处于危难之中的中小企业的负担。面对严峻的形势，中央政府迅即开始了经济政策的调整，支持中小企业渡过这段难耐的严冬。中央领导频繁造访广东、浙江等中小企业集中的地方，深入调研制订对策。随后，一系列救市措施开始密集推出。

    2008年7月14日，小额贷款公司开始率先在温州试点；7月15日，商务部建议控制人民币升值的速度，纺织品提高出口退税的比例。8月4日，发改委等研究成立“国家中小企业银行”；8月15日，央行建议推出《放贷人条例》，给民间借贷以合法地位；9月11日，财政部安排中小企业专项资金35.1亿元，帮助中小企业渡过目前困难；9月16日，银根松动，中国人民银行决定下调贷款基准利率和存款准备金率，给中小企业创造宽松的金融环境，并自此开始了连续的降低存贷款利率和存款准备金率的措施，其调控密度和幅度为多年来所罕见。而国税总局回应的是，“在适当的时机会考虑对中小企业制定优惠的税收政策”。

    这一系列救市政策的推出，对于中小企业来说，可以让它们感受到一丝暖意。但是，中小企业自身积累的问题也不容忽视，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，即使有良好的政策关照，企业也无法持续生存。中国最具经济活力的浙江和广东，凭借低成本优势让“中国制造”在国际市场独占鳌头，也由此成为区域经济发展的风向标。但是，2008年，国际市场的“盛宴”陡现残局，以“中国制造”在世界闻名的这两个地方的中小企业顿时陷入困局。

    国家发改委国土开发与地区经济研究所副所长肖金成坦言，当前，中国中小企业所面临的困难才刚刚开始，他认为，相较于十年前经历的困难，最大的区别在于“当时的主要问题是通货紧缩。从紧的财政政策、货币政策使得社会资金短缺，中小企业纷纷到地下钱庄借钱，企业三角债问题严重。而后，中小企业纷纷寻找海外订单，度过了难关，同时也造成了对国际市场的严重依赖”。十年之后，恰恰是国际市场的萎缩加剧了今天企业的困境。由此可见，国际市场犹如悬在“中国制造”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，既能让中国企业赚得钵足盆满，也能让中国企业千金散尽。

    对外贸依存度过高，已经成为这些地方中小企业的致命软肋。在最近中央政府推出的经济“新政”中，拉动内需已经成为一个重要内容。确实，当外需萎缩的时候，中国自身广阔的市场给企业的回旋提供了广阔的空间。但是，对于沿海地区的一些中小企业来说，在内需市场的开发中究竟能分得多少份额，还是要打上一个沉重的问号的。

    我国国内经济政策的调整，使中小企业的资金紧张状况可以在短时间里得到改善，但是，外需市场的萎缩、内需市场的低迷，却不是短时间里能够改变的。而这种局面如果长时间得不到改变，银行的刺激性放贷难以起到作用，为保自身放贷的安全，银行很可能会重新回到惜贷的老路上去，这反过来又会对中小企业的正常运转产生阻碍作用。因此，对于中小企业来说，外部经济政策的松动固然是重要的，但更重要的还是对自身进行改革，包括经营模式的转变。而在这个转变过程中，中小企业必须经历一场又一场的“阵痛”。

    浙江省中小企业局办公室主任蔡章生有这样一句话：“准确地说，我们面临的不是中小企业倒闭危机，而是产业转型的机会。”必须看到，在推进产业结构调整，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大背景下，我国中小企业仍然存在着传统产业结构升级不快、企业核心竞争力不强、技术创新能力较弱等方面的问题，依靠传统的劳动密集型、资源密集型作为维持低价竞争的发展方式，已难以适应国内国际经济发展的形势。我国中小企业普遍规模小、技术力量弱等，抵御风险的能力不强，因此，面对这场危机，中小企业应该采取“抱团过冬”的策略，在政策的引导下，积极进行产业转型，促进产业升级换代，用兼并收购等形式打造强势企业。

    展望前景，中小企业并不是一片灰暗。从2009年上半年开始，整个经济会慢慢复苏，但经济发展的运行是有惯性的，完全复苏会有个过程。中国经济中小企业的“紧日子”还会持续好几年，两三年甚至四五年，但会逐步往好的方向发展，因为整个国家的产业结构通过宏观调控已经在重新洗牌和调整，国家会出台一些拉动消费的措施，明年在投资领域也会适当放宽，不再会像现在这样严格地管制。

    前路虽然曲折，但度过了这场“寒冬”后的中小企业，一定可以站到一个新的高度上。